第7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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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穆家大院位於天佑街最深處。
闊大的圓林在寸金寸土的天佑街占據了相當大一塊面積， 院子裏花木扶疏，櫻花樹正開放得熱烈，一簇簇的小花冒滿了枝頭。
車子停在柵欄門口， 穆慎嶼一下車， 就有人上來迎：“大少爺。”
“人都到了？”
“就夫人到了。”管家老田溫順地回答， 好像沒有看到穆慎嶼明顯不太愉快的表情一樣。
“慎嶼回來了？”穆老爺子興高采烈地從外頭迎了出來。
“爺爺。”看到穆老爺子， 穆慎嶼因為被臨時喊回來而繃著的一張臉總算是柔和了兩分。
“我以為你今天不過來了， 不是說有事嗎？”
穆慎嶼正要回答， 後頭先傳來一個帶著笑的聲音：“這臭小子不懂事。過年的時候怎麽能不過來。你說是不是啊爺爺。”
只見一個一頭秀發烏黑， 留著大波浪， 五官明艷的大美女從院子外頭走進來。
“大姐。”
穆慎西收拾得非常年輕，看起來才二十幾歲。她的面容像極了顏思慧，長得很漂亮。但又因為出身的緣故，眉眼間多了幾分其他女孩子沒有的英氣和颯爽。
“哦， 是慎西啊， 你們一起回來的？”
“沒呢， 這小子不喊我，先跑過來的。”穆慎西非常親昵地從後搭住穆慎嶼的肩膀。
穆慎西現在管著篤行實業的海外部， 常年在國外呆著。
“哈哈，你這小臭小子，下次再這樣，我就替你姐姐揍你。”穆洪佯裝生氣， 用手指指了指穆慎嶼。
穆慎西搭在穆慎嶼背上的手輕輕動了一下，同時遞給他一個眼神：“小弟，你不是說有什麽話要跟爺爺說嗎？”
“什麽事兒啊？”
穆慎嶼當做沒有接收到穆慎西的暗示， 笑了笑：“爺爺，陪您去下棋。”
“好好好——好久沒有人陪我下棋了， 老田，你去書房把我的棋盤擺出來。”
管家老田垂著手出去了。
穆慎西興致勃勃跑到院子裏看了一會兒，果然覺得很沒意思，轉身去廚房幫著顏思慧弄水果去了。
穆家一直人丁不興，穆洪穆老爺子今年九十幾歲，身邊的兄弟手足都走得差不多。他自己生了三個，長女穆君因為婚姻不幸，婚內沒有生孩子，離婚後更是打定主意不婚不育。
這件事情讓非常重視子嗣的穆老爺子很生氣，父女之間一直別扭了很多年，也是近兩年，老人家年紀大了，才漸漸放松了態度，穆君也才重新搬回家。
老二穆持端生了兩個小孩，分別是穆慎嶼和穆慎西。老三因為先天不良早夭。老四穆持方，同樣兩個孩子，一個叫穆慎言，一個叫穆慎行。穆慎言早早結婚，生了一對雙胞胎。
今天是大年三十，一大家子人都回來了。
等到穆持端回家的時候，大廳裏已經熱鬧了起來，穆慎言帶著的一對雙胞胎小孩在玩，剩下的幾妯娌加一個穆慎西在打麻將。
穆持端站在門口掃一圈，很快就看到坐在柿樹下陪著老爺子下象棋的穆慎嶼。腳步微微一頓。
他在原地站了一會兒，恰好就被瞅著眼前這盤死局，不知道如何破局的穆老爺子給看到了。
“你爸回來了，不下了不下了。”老爺子把手裏的象棋往棋盤上一丟，若無其事地起身。
穆慎嶼當做沒有發現老人的小心思，跟著站起來。
父子倆的目光在空中交匯，穆慎嶼神色淡淡，喊了一句：“爸。”
穆持端掃他一眼。隨後對穆洪喊了句：“爸。”
穆洪皺起眉頭瞪著兒子，不滿道：“兒子跟你打招呼，你怎麽不回他。”
穆老爺子對子女要求嚴格，穆持端在成長過程中基本沒享受過父親的溫情，但是在他有了孩子之後，老爺子非常寵愛。這些孫輩裏面又以穆慎嶼更甚。
進門的時候穆老爺子還在批評穆持端。
一個年輕人恰好叼著一根沒有點燃的煙從屋子裏頭出來，見到他們，放下要點煙的手，喊了一聲：“爺爺，二伯。”
穆家人長相都不錯，穆慎行長得陰柔有餘而英氣不足，加上雙目狹長，總給人一種打量算計之感。
穆慎行的目光最後落到身材筆挺的穆慎嶼身上，臉上的笑意似乎蕩開了一些：“三哥，怎麽忽然回來了，我怎麽聽說你要陪你那個小明星回去過年呢？”
一言落地，全場俱靜。
連兩個在玩球的雙胞胎小孩都察覺到屋子裏的氛圍有些不對，不敢吭聲了。
穆慎西更是抓著牌，從椅子上蹭一下站起來，快步朝這邊走了幾步，看到穆慎嶼冷靜的目光才停住。
“小行！”一聲呵斥從身後傳來，隨即，一個和穆慎行有幾分相似的中年男人快步走了出來，狠狠橫了穆慎行一眼，呵斥道：“那些個娛樂小報捕風捉影的事情，也拿來家裏說。”
“啊，對不起啊，我又亂說話了。”穆慎行往自己的嘴巴上打了一下，對著穆慎嶼笑得十分沒有誠意：“哥，我不是故意的，你別怪我啊，開個玩笑，開個玩笑。”
老爺子緩慢地皺起眉頭，不悅地說：“慎行，你說什麽明星？”
“沒啥沒啥，爺爺，就是一些不著調的新聞。”穆慎行眼神閃爍。
老爺子好歹也是風裏來雨裏去的，這麽多年什麽暗流波濤沒見過，穆慎行說一半留一半，不就是想要有個人刨根問底。
但是他不想影響自己的的心情。
聞言，點了點頭：“哦，既然是些捕風捉影的消息，就不要在家裏說了。”
穆慎行萬萬沒想到老爺子揣著明白裝糊塗，嘴角的笑容僵了幾分。
穆慎西冷不丁笑了一聲，也不管穆慎行還有他那個好四叔怎麽看，笑吟吟瞟了他們一眼：“是啊慎行，這大過年的，你天天說這些不著四六的話，多影響大家心情，是得改改。”
“呵呵，大姐教訓的是。”穆慎行皮笑肉不笑的看著跟個護崽子的母雞一樣的穆慎西，心裏想著你就在這裏狂，我看你能狂到什麽時候去。
“哪裏要用到教訓這麽重的詞，一家人，善意的提醒罷了。”穆慎西笑笑，轉頭對著老爺子，溫溫柔柔地說：“爺爺，準備叫人開飯吧？”
老爺子點點頭。
家裏人雖然不多，一桌坐下來也有十幾二十來號人，穆慎嶼和穆慎行在老爺子的指示下翻出家裏那張大圓桌面，兄弟倆一人擡一個個邊。
穆慎行見沒有人註意這邊，瞇著眼睛盯著對面神色不變的穆慎嶼，忽然笑了一聲：“哥，你沒生我氣吧？”
穆慎嶼嘴唇勾起一個極淡的弧度，只是笑意並不達眼底：“說的是事實，我有什麽好跟你生氣的。”
“哥，原來那是真的啊！”穆慎行眼裏閃過一抹興奮，沒想到他當場就承認，恨不得立馬叫起來讓他爺爺和一大家子人都知道穆慎嶼和一個男人不清不楚的。爺爺再怎麽寵他，也不可能接受他和一個男的在一起吧！
穆慎嶼涼颼颼看他一眼，堵死了他的路：“你今天就算是跟所有人都說也沒用，爺爺要過個團圓年，何必給人添堵。”
今早穆慎嶼跟沐英準備出門的時候，接到穆慎西的電話，說他和沐英的事情四叔那邊知道了，怕他們在老爺子面前亂說。
穆慎嶼不在意這個事情，他本來就計劃這段時間跟老爺子坦白情況，帶沐英回去一趟。
穆慎西說：“爺爺的態度不好說，就算是你要帶沐英回去，也必須是你親口先跟爺爺說這件事情，從四叔他們嘴裏說出來，指不定被添油加醋成什麽樣子。”
“而且，四叔他們那邊絕對會借題發揮，我不知道他們會做什麽事情，也許會對沐英做出一些不利的事情，用來抹黑你。”
“還有，就是爸那邊，他絕對不可能同意你跟沐英在一起，你知道爸爸……所以，所以你必須要回來。”
老爺子最在乎的就是香火，穆慎嶼這些年一直不結婚，老爺子都想直接找幾個女人給他傳宗接代。如果不是穆慎嶼明確表態並且不止一次跟老爺子強調過這件事情，還吵過幾次，說不定老爺子還真的做得出這些事兒。
另外一件事就是他四叔那邊。穆持端和穆持方因為繼承人的問題關系一直不是特別好，後來，穆持方鉚足勁生了穆慎言這個長子嫡孫，本以為篤行實業怎麽著都得在他手裏了，沒想到穆慎嶼出生了。
穆慎嶼沒有出生之前，老爺子對穆慎言頗為疼愛，但是有了穆慎嶼，一切都變了。穆慎嶼剛好什麽都比穆慎言好上那麽一些，老爺子對他也是明顯的偏愛。
穆慎言大學畢業，進入篤行實業工作，到現在不過是其中一個分公司的總經理。而比他小兩歲的穆慎嶼，現在掌管了整個篤行實業。
穆持方在跟二哥穆持端爭的時候就沒爭過，兒子也爭不過，別提多郁悶了。何況，穆慎嶼上位之後，對著他們也是極盡打壓之能，他們這幾年的日子確實不太好過。
穆慎嶼這些年，做事一板一眼，從沒有行差踏錯的時候，他們就是想要借題發揮，也找不到一個好借口。
但是現在，穆慎嶼竟然跟一個男人，一個小明星在一起！這就讓穆持方一家都興奮了。只要穆慎嶼敢承認，他們就能鬧上一鬧，讓老爺子看看他親眼選出來的繼承人到底是個什麽貨色！
想到這裏，穆慎行就算是被穆慎嶼直接給頂了一句，心裏也沒有多生氣。他看穆慎嶼的目光充滿了戲謔和打量：“呵呵，哥，你這話說得，弟弟這不是操心你的婚姻大事嘛，你也老大不小了不是……”
“你們在說什麽呢？嘰嘰喳喳的。”穆慎言從後頭走過來。
穆慎行看到他哥來，笑了笑，喊了一句：“哥。”
穆慎言非常自然的走過去幫著穆慎行一起搬桌子，一只手搭在桌面上，另外一只手推了下鼻梁上掛著的金框眼鏡：“慎嶼，好久不見。”
穆慎嶼微微頷首。
相比於沒腦子的穆慎行，穆慎言難纏多了。
“要是好事將近，記得提前跟哥說，哥好給你準備禮物。”穆慎言伸手搭在桌面上：“小弟，使點力氣，都讓你三哥來，三哥吃不消。”
“沒事，我喜歡一個人了。”穆慎嶼淡淡說。
穆慎言和顏悅色笑笑：“太辛苦了，身體重要，該分擔的，還是讓哥哥弟弟們來幫幫你。”
“不勞大哥費心。”
一張大圓桌面雖然是實木的，比較重，但怎麽著也不需要三個成年男人擺弄上半天，很快穆慎西過來，對著幾個人翻了個白眼，指揮著他們把桌面擺好了。
這邊準備妥當，那邊的菜一個接著一個擺到了桌面上。看起來都是些家常小菜，但是用料考究，做飯的師傅也是有著幾十年功底的大師傅，可惜大師傅的得意之作除了老爺子，沒人欣賞。
大家都有意討老爺子歡心，一頓飯吃得還算和氣，要是不清楚內情的人，還真以為這一桌子是父慈子孝，兄友弟恭。
老爺子愛熱鬧，散席後大家非常主動留著大家陪著看了會兒春節聯歡晚會，一直到十點多，穆慎言兩個小孩都已經在保姆懷裏睡了兩覺了，老爺子也有點熬不住，這才散了。
客廳裏。
熱鬧過後，難免顯得有些冷清。
穆慎嶼坐在沙發上，嘴唇緊閉，沈默地盯著電視裏放著春節聯歡晚會。
面容跟他有五六分相似的中年人點了一根煙，緩慢抽著。
畫面好似靜止了一般，客廳裏闃然無聲，只有電視裏的演員唱跳著。
穆慎西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沈默無言。
顏思慧從廚房裏出來，保姆擦著手跟在後面：“夫人，我來就好了。”
“媽，別忙了，坐著吧。”穆慎西笑著去接她手裏的果盤。
顏思慧接過保姆遞過來的絲巾，擦擦手，坐在一個離穆慎嶼和穆持端距離最遠的位置，小心翼翼看向穆慎嶼的方向。
在心裏暗暗嘆了口氣。既然人都走了，怕不是也要準備秋後算賬了。
穆持端抽完手裏最後一口煙，站起身，冷冷丟下一句“你跟我來。”轉身便上了樓。
他沒有指名道姓，但都知道他叫誰。
顏思慧馬上就要站起來，嘴唇上下一動，被穆慎西眼明手快拉住手，微不可察沖著她搖搖頭。
穆慎嶼從沙發上站起來，眼神沒有一點波動，穩步跟著中年人上了書房。
他走進書房的同時，穆持端總算是正眼看他，他面容平靜，然而壓抑在平靜表象之下的憤怒不加遮掩，直直投到穆慎嶼的身上：“……和一個小明星，還是個男人談戀愛，你也想得出來？”
“我不覺得這有什麽問題。”穆慎嶼的聲音十分平靜。
“你不覺得有問題。”穆持君重覆穆慎嶼的話，冷笑一聲，冷不丁以掌重重拍桌，發出“啪”的一聲。
也就是仗著書房的隔音效果好，篤定老爺子聽不見，才敢這麽做。
那一聲極響，房門外頭的穆慎西和顏思慧貼著門，聽到一些響動嚇得要命，猶豫著不敢沖進去。
然而穆慎嶼八風不動地坐著，表情沒有一絲變化。
“你想怎麽樣？你以為現在集團交到你手裏，你就可以為所欲為了是不是？”穆持君瞇起眼睛，看著穆慎嶼毫無波瀾的臉，越來越來火，聲音雖然不高，但裏面的怒意已經快噴出來了：“我還沒死！你現在還沒成為穆家真正的話事人！”
“爸，您何必這麽生氣。”穆慎嶼仍然靜靜地坐著，神情並不激烈，和穆持端的憤怒形成鮮明對比，他輕輕擡了一下眼皮，不急不緩地說：“我喜歡什麽樣的人這很重要嗎？不影響集團的股價不就可以了嗎？”
“怎麽可能不影響？！”
穆慎嶼輕輕說：“就算有影響，我也有能力把這部分損失的利潤給掙回來。”
穆持方喘著粗氣，眼神覆雜地看著他兒子。
如果別人說這話，他可以笑人不自量力，大放厥詞。但是穆慎嶼……他再怎麽生氣，也有理智，他相信穆慎嶼可以做到。這些年，集團在他手裏發展的很好，這一點毋庸置疑。
甚至很多時候穆慎嶼做的一些決斷，讓他去做，他都沒有自信說可以做得比穆慎嶼更好。
“我和沐英的事情，希望你不要插手。”穆慎嶼緩慢地起身，從椅子上站起來，淡淡看了一眼他的父親。
穆持方是很在意形象的人，雖然已經上了年紀，但不似他那些老夥伴，長出了將軍肚，他保養得很好，身材清臒，頭發也時常註意著會染成黑色。
但當穆慎嶼站起來，居高臨下地俯視他端坐在寬大而柔軟的椅子裏的父親，看著他臉上歲月流逝的痕跡，以及再怎麽挺直脊背，都無法掩飾的微微佝僂的身形。
年幼的獅子踩著獅王的肩膀，長出骨骼，肌肉，利爪，褪去一身鬢毛，威風凜凜。而老獅子王鋒利的牙齒漸漸脫落，閃爍著寒光的爪子也失去了力氣。
曾經以為高不可攀的一座山，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變成了他翻越過無數險峰中最不起眼的那一座。
他老了。
現在，是他的時代。
“你，真的想好和一個男人在一起？”穆持方看著自己強壯的兒子，放在扶手上的手掌下意識勾了一下，好像那樣就能把那些如水一般流逝的東西重新握回在手中。
“爸，我只是和我愛的人在一起。我想要一段絕對忠誠的愛情，而不是你和她那樣的，可笑的，婚姻。”穆慎嶼忽然笑了一下，只是那個笑容如此冰冷，刺痛了穆持端的眼睛。
“原來那件事情……你忘不掉。”
“永遠不可能過去。”
穆持端不敢置信地瞪著他的兒子，嘴唇哆嗦著，喉嚨上下滾動。他沈默良久，沒有說話，最後整個人像是卸去力氣一樣軟倒在椅子裏面。
忽然之間，悲從心來，一股難以言喻的情緒浮上穆持端的心頭，片刻後，他擡手捂住自己的眼眶……
門口傳來“咚咚咚”的敲門聲。
穆持端無力擺了擺手：“……你出去吧。”
穆慎嶼拉開門之前回頭再看了一眼。
他高大巍峨的父親木然地坐著，側過頭看著窗戶外頭，眼神空茫。
房門外，老田手裏端著兩杯茶，看到穆慎嶼出來，笑瞇瞇的說：“大少爺，老爺子讓我給你們泡點茶送進來，免得聊太久了，喉嚨幹。”
顏思慧和穆慎西站在旁邊，緊張地握住對方的手腕。
“謝謝田叔，我準備上去休息了。”他頓了頓，補充了一句：“我父親不知道需不需要，您去問問吧，麻煩了。”
老田笑著擺擺手。
“爺爺睡了嗎？”
“睡下了。”
“好，我上去了，明早早點起來陪爺爺一起晨練。”
“去吧。”老田沖著他輕輕眨了眨眼睛。
穆慎嶼走到樓梯轉彎處，穆慎西就已經追上來了，神情緊張的看著他，“怎麽樣？爸爸怎麽說？”
“沒怎麽說。”穆慎嶼往樓上走的腳步沒有停頓，一步一步拾階而上：“他現在管不到我了。”
“……這樣。”穆慎西跟著他走了幾步，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穆家的別墅有三層，穆慎嶼的房間就在第二層的盡頭，最大、最寬敞，帶了一個非常漂亮的歐式陽臺的那一間。
走到房間門口，穆慎嶼扭頭看向穆慎西：“大姐，你休息吧。”
“好、好。”穆慎西有些茫然的點頭，她轉身走出兩步，又忍不住回頭來，盯著穆慎嶼看了好一會兒。穆慎嶼似乎是早就料到她會回頭一樣，站在原地等著他。
穆慎西用力眨了兩下眼睛，好似這樣就能把冒出眼眶的淚水給眨掉一般。
穆慎嶼靜靜地看著她，緩緩笑了，眉眼裏有一抹溫情：“姐，沒事了。不用擔心。”
“我沒有擔心！我只是、我只是……”
穆慎嶼擡起手，輕輕擦掉穆慎西笑著的臉上的晶瑩：“以後，過你想過的生活吧。這裏有我就好了。”
他們被穆持端管得太久了，穆持端是他們翻不過的無邊無際的天。而現在，弟弟在和父親正面的對抗中勝利了。
穆慎西眼眶通紅。盯著穆慎嶼看了好一會兒，哭著哭著笑了起來：“好，你休息去吧，我不打擾你了。”
……
屋子常年沒人住，但是房間裏打掃的很幹凈，床單和被套上是清清爽爽的味道。
進去了以後，他沒有開燈，靜靜地在黑暗裏坐了十幾分鐘。
很快，燈光重新亮起，穆慎嶼的臉上已經看不出一絲異樣。
已經是晚上十一點多快十二點，洗過澡躺在床上，打開手機，消息就一條接著一條跳了出來。
【沐沐：（圖片）福利院認識的一個小孩，叫麥子，我很喜歡他。】
【沐沐：所以，我是說如果有一天，他當我兒子，你要當我兒子的爸爸嗎？】
昏黃的燈光融融的鋪在穆慎嶼的臉上，他自己都沒有察覺繃了一天的嘴角悄悄揚了上去。
【穆慎嶼：是結婚的意思嗎？】
【穆慎嶼：我願意。】
手機那頭特別安靜，沒有人回覆消息，穆慎嶼側頭望著窗戶外頭。白天天氣很好，B市難得不是霧蒙蒙，天幕上掛著一顆又一顆細碎的星子。
繃緊了一天的神經在此刻安靜的空間裏也總算可以放松下來，大概是今天這一天實在是耗費心力，迷迷糊糊間，不知道什麽時候竟然睡著了。
在朦朦朧朧的夢境裏沈浮了一陣子，手心裏的手機輕輕震動一下，他整個人跟著抖了一把，拿起來一看，是沐英的消息。
【沐沐：新年快樂，我愛你。】
這時候他才發現居然已經轉點了。
穆慎嶼忽然有點想要抽煙，他翻了一下床頭櫃沒有找到。
他翻身從床上下來，拉開推拉門，外邊也封了窗戶，雪花落在白色的玻璃上，很好看。
穆慎嶼給沐英打了個視頻電話。
電話那邊似乎是沒想到他那麽忽然，響了好一會兒才被接通。
首先出現在鏡頭裏的是一個黑漆漆的腦袋，沐英用氣聲跟他說：“等下，我出去。”
又是一陣嘈雜，大概過了兩分鐘，穆慎嶼才終於看到他家沐沐的臉。
臉頰兩側紅撲撲的。
穆慎嶼的目光不覺變得柔和：“這麽快就帶著我兒子睡覺了？”
沐英走到走廊上，天氣特別冷，他從屋子裏出來體感就更明顯，凍得他吸了口冷氣，整個人霎時就清醒了。聽到穆慎嶼的話，挑了挑眉頭：“等等——什麽叫你兒子？”
“嗯？難道不是？”
穆慎嶼眸色一暗，似笑非笑註視著鏡頭：“如果麥子會成為你的孩子。那他的父親，除了我，還能有其他人嗎？”
他沒帶耳機，雖然聲音開得不大，但是在空曠的院子裏仍然顯得尤其明顯，沐英手忙腳亂去調聲音，有些不好意思的四下掃了一眼，確認沒人，才小聲對穆慎嶼嗔道：“你亂七八糟說什麽！”
穆慎嶼好不冤枉。
沐英輕咳一聲，“……不過，確實只有你。”
“嗯？”
穆慎嶼故意逗他：“所以你回去一趟，我多了個兒子，很好。”
“這是重點嗎？”
“確實不是。”穆慎嶼從善如流。
沐英正在疑惑他怎麽忽然之間這麽好說話，就聽到穆慎嶼用那種黏得好像是每個字都揉在一起的聲音對他說：“我也愛你。”
沐英下意識擡手撫在自己的胸口，驀然間心跳如擂鼓。
意識到自己的失態，他剛準備說點什麽找回場子。
“小沐，是你在外面嗎？”章清院長的聲音從房間裏傳來，隨後房間的燈亮了。
“是我，是我，我出來上廁所。不用管我。”
看到披著衣服出來的章清，沐英只來得及手忙腳亂地掛了電話。
攝像頭那頭把一切盡收眼底的穆慎嶼輕輕笑出聲。
他們又不是在做壞事，沐沐怎麽還搞出了幾分偷晴的味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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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家大院位於天佑街最深處。
闊大的圓林在寸金寸土的天佑街占據了相當大一塊面積， 院子裏花木扶疏，櫻花樹正開放得熱烈，一簇簇的小花冒滿了枝頭。
車子停在柵欄門口， 穆慎嶼一下車， 就有人上來迎：“大少爺。”
“人都到了？”
“就夫人到了。”管家老田溫順地回答， 好像沒有看到穆慎嶼明顯不太愉快的表情一樣。
“慎嶼回來了？”穆老爺子興高采烈地從外頭迎了出來。
“爺爺。”看到穆老爺子， 穆慎嶼因為被臨時喊回來而繃著的一張臉總算是柔和了兩分。
“我以為你今天不過來了， 不是說有事嗎？”
穆慎嶼正要回答， 後頭先傳來一個帶著笑的聲音：“這臭小子不懂事。過年的時候怎麽能不過來。你說是不是啊爺爺。”
只見一個一頭秀發烏黑， 留著大波浪， 五官明艷的大美女從院子外頭走進來。
“大姐。”
穆慎西收拾得非常年輕，看起來才二十幾歲。她的面容像極了顏思慧，長得很漂亮。但又因為出身的緣故，眉眼間多了幾分其他女孩子沒有的英氣和颯爽。
“哦， 是慎西啊， 你們一起回來的？”
“沒呢， 這小子不喊我，先跑過來的。”穆慎西非常親昵地從後搭住穆慎嶼的肩膀。
穆慎西現在管著篤行實業的海外部， 常年在國外呆著。
“哈哈，你這小臭小子，下次再這樣，我就替你姐姐揍你。”穆洪佯裝生氣， 用手指指了指穆慎嶼。
穆慎西搭在穆慎嶼背上的手輕輕動了一下，同時遞給他一個眼神：“小弟，你不是說有什麽話要跟爺爺說嗎？”
“什麽事兒啊？”
穆慎嶼當做沒有接收到穆慎西的暗示， 笑了笑：“爺爺，陪您去下棋。”
“好好好——好久沒有人陪我下棋了， 老田，你去書房把我的棋盤擺出來。”
管家老田垂著手出去了。
穆慎西興致勃勃跑到院子裏看了一會兒，果然覺得很沒意思，轉身去廚房幫著顏思慧弄水果去了。
穆家一直人丁不興，穆洪穆老爺子今年九十幾歲，身邊的兄弟手足都走得差不多。他自己生了三個，長女穆君因為婚姻不幸，婚內沒有生孩子，離婚後更是打定主意不婚不育。
這件事情讓非常重視子嗣的穆老爺子很生氣，父女之間一直別扭了很多年，也是近兩年，老人家年紀大了，才漸漸放松了態度，穆君也才重新搬回家。
老二穆持端生了兩個小孩，分別是穆慎嶼和穆慎西。老三因為先天不良早夭。老四穆持方，同樣兩個孩子，一個叫穆慎言，一個叫穆慎行。穆慎言早早結婚，生了一對雙胞胎。
今天是大年三十，一大家子人都回來了。
等到穆持端回家的時候，大廳裏已經熱鬧了起來，穆慎言帶著的一對雙胞胎小孩在玩，剩下的幾妯娌加一個穆慎西在打麻將。
穆持端站在門口掃一圈，很快就看到坐在柿樹下陪著老爺子下象棋的穆慎嶼。腳步微微一頓。
他在原地站了一會兒，恰好就被瞅著眼前這盤死局，不知道如何破局的穆老爺子給看到了。
“你爸回來了，不下了不下了。”老爺子把手裏的象棋往棋盤上一丟，若無其事地起身。
穆慎嶼當做沒有發現老人的小心思，跟著站起來。
父子倆的目光在空中交匯，穆慎嶼神色淡淡，喊了一句：“爸。”
穆持端掃他一眼。隨後對穆洪喊了句：“爸。”
穆洪皺起眉頭瞪著兒子，不滿道：“兒子跟你打招呼，你怎麽不回他。”
穆老爺子對子女要求嚴格，穆持端在成長過程中基本沒享受過父親的溫情，但是在他有了孩子之後，老爺子非常寵愛。這些孫輩裏面又以穆慎嶼更甚。
進門的時候穆老爺子還在批評穆持端。
一個年輕人恰好叼著一根沒有點燃的煙從屋子裏頭出來，見到他們，放下要點煙的手，喊了一聲：“爺爺，二伯。”
穆家人長相都不錯，穆慎行長得陰柔有餘而英氣不足，加上雙目狹長，總給人一種打量算計之感。
穆慎行的目光最後落到身材筆挺的穆慎嶼身上，臉上的笑意似乎蕩開了一些：“三哥，怎麽忽然回來了，我怎麽聽說你要陪你那個小明星回去過年呢？”
一言落地，全場俱靜。
連兩個在玩球的雙胞胎小孩都察覺到屋子裏的氛圍有些不對，不敢吭聲了。
穆慎西更是抓著牌，從椅子上蹭一下站起來，快步朝這邊走了幾步，看到穆慎嶼冷靜的目光才停住。
“小行！”一聲呵斥從身後傳來，隨即，一個和穆慎行有幾分相似的中年男人快步走了出來，狠狠橫了穆慎行一眼，呵斥道：“那些個娛樂小報捕風捉影的事情，也拿來家裏說。”
“啊，對不起啊，我又亂說話了。”穆慎行往自己的嘴巴上打了一下，對著穆慎嶼笑得十分沒有誠意：“哥，我不是故意的，你別怪我啊，開個玩笑，開個玩笑。”
老爺子緩慢地皺起眉頭，不悅地說：“慎行，你說什麽明星？”
“沒啥沒啥，爺爺，就是一些不著調的新聞。”穆慎行眼神閃爍。
老爺子好歹也是風裏來雨裏去的，這麽多年什麽暗流波濤沒見過，穆慎行說一半留一半，不就是想要有個人刨根問底。
但是他不想影響自己的的心情。
聞言，點了點頭：“哦，既然是些捕風捉影的消息，就不要在家裏說了。”
穆慎行萬萬沒想到老爺子揣著明白裝糊塗，嘴角的笑容僵了幾分。
穆慎西冷不丁笑了一聲，也不管穆慎行還有他那個好四叔怎麽看，笑吟吟瞟了他們一眼：“是啊慎行，這大過年的，你天天說這些不著四六的話，多影響大家心情，是得改改。”
“呵呵，大姐教訓的是。”穆慎行皮笑肉不笑的看著跟個護崽子的母雞一樣的穆慎西，心裏想著你就在這裏狂，我看你能狂到什麽時候去。
“哪裏要用到教訓這麽重的詞，一家人，善意的提醒罷了。”穆慎西笑笑，轉頭對著老爺子，溫溫柔柔地說：“爺爺，準備叫人開飯吧？”
老爺子點點頭。
家裏人雖然不多，一桌坐下來也有十幾二十來號人，穆慎嶼和穆慎行在老爺子的指示下翻出家裏那張大圓桌面，兄弟倆一人擡一個個邊。
穆慎行見沒有人註意這邊，瞇著眼睛盯著對面神色不變的穆慎嶼，忽然笑了一聲：“哥，你沒生我氣吧？”
穆慎嶼嘴唇勾起一個極淡的弧度，只是笑意並不達眼底：“說的是事實，我有什麽好跟你生氣的。”
“哥，原來那是真的啊！”穆慎行眼裏閃過一抹興奮，沒想到他當場就承認，恨不得立馬叫起來讓他爺爺和一大家子人都知道穆慎嶼和一個男人不清不楚的。爺爺再怎麽寵他，也不可能接受他和一個男的在一起吧！
穆慎嶼涼颼颼看他一眼，堵死了他的路：“你今天就算是跟所有人都說也沒用，爺爺要過個團圓年，何必給人添堵。”
今早穆慎嶼跟沐英準備出門的時候，接到穆慎西的電話，說他和沐英的事情四叔那邊知道了，怕他們在老爺子面前亂說。
穆慎嶼不在意這個事情，他本來就計劃這段時間跟老爺子坦白情況，帶沐英回去一趟。
穆慎西說：“爺爺的態度不好說，就算是你要帶沐英回去，也必須是你親口先跟爺爺說這件事情，從四叔他們嘴裏說出來，指不定被添油加醋成什麽樣子。”
“而且，四叔他們那邊絕對會借題發揮，我不知道他們會做什麽事情，也許會對沐英做出一些不利的事情，用來抹黑你。”
“還有，就是爸那邊，他絕對不可能同意你跟沐英在一起，你知道爸爸……所以，所以你必須要回來。”
老爺子最在乎的就是香火，穆慎嶼這些年一直不結婚，老爺子都想直接找幾個女人給他傳宗接代。如果不是穆慎嶼明確表態並且不止一次跟老爺子強調過這件事情，還吵過幾次，說不定老爺子還真的做得出這些事兒。
另外一件事就是他四叔那邊。穆持端和穆持方因為繼承人的問題關系一直不是特別好，後來，穆持方鉚足勁生了穆慎言這個長子嫡孫，本以為篤行實業怎麽著都得在他手裏了，沒想到穆慎嶼出生了。
穆慎嶼沒有出生之前，老爺子對穆慎言頗為疼愛，但是有了穆慎嶼，一切都變了。穆慎嶼剛好什麽都比穆慎言好上那麽一些，老爺子對他也是明顯的偏愛。
穆慎言大學畢業，進入篤行實業工作，到現在不過是其中一個分公司的總經理。而比他小兩歲的穆慎嶼，現在掌管了整個篤行實業。
穆持方在跟二哥穆持端爭的時候就沒爭過，兒子也爭不過，別提多郁悶了。何況，穆慎嶼上位之後，對著他們也是極盡打壓之能，他們這幾年的日子確實不太好過。
穆慎嶼這些年，做事一板一眼，從沒有行差踏錯的時候，他們就是想要借題發揮，也找不到一個好借口。
但是現在，穆慎嶼竟然跟一個男人，一個小明星在一起！這就讓穆持方一家都興奮了。只要穆慎嶼敢承認，他們就能鬧上一鬧，讓老爺子看看他親眼選出來的繼承人到底是個什麽貨色！
想到這裏，穆慎行就算是被穆慎嶼直接給頂了一句，心裏也沒有多生氣。他看穆慎嶼的目光充滿了戲謔和打量：“呵呵，哥，你這話說得，弟弟這不是操心你的婚姻大事嘛，你也老大不小了不是……”
“你們在說什麽呢？嘰嘰喳喳的。”穆慎言從後頭走過來。
穆慎行看到他哥來，笑了笑，喊了一句：“哥。”
穆慎言非常自然的走過去幫著穆慎行一起搬桌子，一只手搭在桌面上，另外一只手推了下鼻梁上掛著的金框眼鏡：“慎嶼，好久不見。”
穆慎嶼微微頷首。
相比於沒腦子的穆慎行，穆慎言難纏多了。
“要是好事將近，記得提前跟哥說，哥好給你準備禮物。”穆慎言伸手搭在桌面上：“小弟，使點力氣，都讓你三哥來，三哥吃不消。”
“沒事，我喜歡一個人了。”穆慎嶼淡淡說。
穆慎言和顏悅色笑笑：“太辛苦了，身體重要，該分擔的，還是讓哥哥弟弟們來幫幫你。”
“不勞大哥費心。”
一張大圓桌面雖然是實木的，比較重，但怎麽著也不需要三個成年男人擺弄上半天，很快穆慎西過來，對著幾個人翻了個白眼，指揮著他們把桌面擺好了。
這邊準備妥當，那邊的菜一個接著一個擺到了桌面上。看起來都是些家常小菜，但是用料考究，做飯的師傅也是有著幾十年功底的大師傅，可惜大師傅的得意之作除了老爺子，沒人欣賞。
大家都有意討老爺子歡心，一頓飯吃得還算和氣，要是不清楚內情的人，還真以為這一桌子是父慈子孝，兄友弟恭。
老爺子愛熱鬧，散席後大家非常主動留著大家陪著看了會兒春節聯歡晚會，一直到十點多，穆慎言兩個小孩都已經在保姆懷裏睡了兩覺了，老爺子也有點熬不住，這才散了。
客廳裏。
熱鬧過後，難免顯得有些冷清。
穆慎嶼坐在沙發上，嘴唇緊閉，沈默地盯著電視裏放著春節聯歡晚會。
面容跟他有五六分相似的中年人點了一根煙，緩慢抽著。
畫面好似靜止了一般，客廳裏闃然無聲，只有電視裏的演員唱跳著。
穆慎西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沈默無言。
顏思慧從廚房裏出來，保姆擦著手跟在後面：“夫人，我來就好了。”
“媽，別忙了，坐著吧。”穆慎西笑著去接她手裏的果盤。
顏思慧接過保姆遞過來的絲巾，擦擦手，坐在一個離穆慎嶼和穆持端距離最遠的位置，小心翼翼看向穆慎嶼的方向。
在心裏暗暗嘆了口氣。既然人都走了，怕不是也要準備秋後算賬了。
穆持端抽完手裏最後一口煙，站起身，冷冷丟下一句“你跟我來。”轉身便上了樓。
他沒有指名道姓，但都知道他叫誰。
顏思慧馬上就要站起來，嘴唇上下一動，被穆慎西眼明手快拉住手，微不可察沖著她搖搖頭。
穆慎嶼從沙發上站起來，眼神沒有一點波動，穩步跟著中年人上了書房。
他走進書房的同時，穆持端總算是正眼看他，他面容平靜，然而壓抑在平靜表象之下的憤怒不加遮掩，直直投到穆慎嶼的身上：“……和一個小明星，還是個男人談戀愛，你也想得出來？”
“我不覺得這有什麽問題。”穆慎嶼的聲音十分平靜。
“你不覺得有問題。”穆持君重覆穆慎嶼的話，冷笑一聲，冷不丁以掌重重拍桌，發出“啪”的一聲。
也就是仗著書房的隔音效果好，篤定老爺子聽不見，才敢這麽做。
那一聲極響，房門外頭的穆慎西和顏思慧貼著門，聽到一些響動嚇得要命，猶豫著不敢沖進去。
然而穆慎嶼八風不動地坐著，表情沒有一絲變化。
“你想怎麽樣？你以為現在集團交到你手裏，你就可以為所欲為了是不是？”穆持君瞇起眼睛，看著穆慎嶼毫無波瀾的臉，越來越來火，聲音雖然不高，但裏面的怒意已經快噴出來了：“我還沒死！你現在還沒成為穆家真正的話事人！”
“爸，您何必這麽生氣。”穆慎嶼仍然靜靜地坐著，神情並不激烈，和穆持端的憤怒形成鮮明對比，他輕輕擡了一下眼皮，不急不緩地說：“我喜歡什麽樣的人這很重要嗎？不影響集團的股價不就可以了嗎？”
“怎麽可能不影響？！”
穆慎嶼輕輕說：“就算有影響，我也有能力把這部分損失的利潤給掙回來。”
穆持方喘著粗氣，眼神覆雜地看著他兒子。
如果別人說這話，他可以笑人不自量力，大放厥詞。但是穆慎嶼……他再怎麽生氣，也有理智，他相信穆慎嶼可以做到。這些年，集團在他手裏發展的很好，這一點毋庸置疑。
甚至很多時候穆慎嶼做的一些決斷，讓他去做，他都沒有自信說可以做得比穆慎嶼更好。
“我和沐英的事情，希望你不要插手。”穆慎嶼緩慢地起身，從椅子上站起來，淡淡看了一眼他的父親。
穆持方是很在意形象的人，雖然已經上了年紀，但不似他那些老夥伴，長出了將軍肚，他保養得很好，身材清臒，頭發也時常註意著會染成黑色。
但當穆慎嶼站起來，居高臨下地俯視他端坐在寬大而柔軟的椅子裏的父親，看著他臉上歲月流逝的痕跡，以及再怎麽挺直脊背，都無法掩飾的微微佝僂的身形。
年幼的獅子踩著獅王的肩膀，長出骨骼，肌肉，利爪，褪去一身鬢毛，威風凜凜。而老獅子王鋒利的牙齒漸漸脫落，閃爍著寒光的爪子也失去了力氣。
曾經以為高不可攀的一座山，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變成了他翻越過無數險峰中最不起眼的那一座。
他老了。
現在，是他的時代。
“你，真的想好和一個男人在一起？”穆持方看著自己強壯的兒子，放在扶手上的手掌下意識勾了一下，好像那樣就能把那些如水一般流逝的東西重新握回在手中。
“爸，我只是和我愛的人在一起。我想要一段絕對忠誠的愛情，而不是你和她那樣的，可笑的，婚姻。”穆慎嶼忽然笑了一下，只是那個笑容如此冰冷，刺痛了穆持端的眼睛。
“原來那件事情……你忘不掉。”
“永遠不可能過去。”
穆持端不敢置信地瞪著他的兒子，嘴唇哆嗦著，喉嚨上下滾動。他沈默良久，沒有說話，最後整個人像是卸去力氣一樣軟倒在椅子裏面。
忽然之間，悲從心來，一股難以言喻的情緒浮上穆持端的心頭，片刻後，他擡手捂住自己的眼眶……
門口傳來“咚咚咚”的敲門聲。
穆持端無力擺了擺手：“……你出去吧。”
穆慎嶼拉開門之前回頭再看了一眼。
他高大巍峨的父親木然地坐著，側過頭看著窗戶外頭，眼神空茫。
房門外，老田手裏端著兩杯茶，看到穆慎嶼出來，笑瞇瞇的說：“大少爺，老爺子讓我給你們泡點茶送進來，免得聊太久了，喉嚨幹。”
顏思慧和穆慎西站在旁邊，緊張地握住對方的手腕。
“謝謝田叔，我準備上去休息了。”他頓了頓，補充了一句：“我父親不知道需不需要，您去問問吧，麻煩了。”
老田笑著擺擺手。
“爺爺睡了嗎？”
“睡下了。”
“好，我上去了，明早早點起來陪爺爺一起晨練。”
“去吧。”老田沖著他輕輕眨了眨眼睛。
穆慎嶼走到樓梯轉彎處，穆慎西就已經追上來了，神情緊張的看著他，“怎麽樣？爸爸怎麽說？”
“沒怎麽說。”穆慎嶼往樓上走的腳步沒有停頓，一步一步拾階而上：“他現在管不到我了。”
“……這樣。”穆慎西跟著他走了幾步，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穆家的別墅有三層，穆慎嶼的房間就在第二層的盡頭，最大、最寬敞，帶了一個非常漂亮的歐式陽臺的那一間。
走到房間門口，穆慎嶼扭頭看向穆慎西：“大姐，你休息吧。”
“好、好。”穆慎西有些茫然的點頭，她轉身走出兩步，又忍不住回頭來，盯著穆慎嶼看了好一會兒。穆慎嶼似乎是早就料到她會回頭一樣，站在原地等著他。
穆慎西用力眨了兩下眼睛，好似這樣就能把冒出眼眶的淚水給眨掉一般。
穆慎嶼靜靜地看著她，緩緩笑了，眉眼裏有一抹溫情：“姐，沒事了。不用擔心。”
“我沒有擔心！我只是、我只是……”
穆慎嶼擡起手，輕輕擦掉穆慎西笑著的臉上的晶瑩：“以後，過你想過的生活吧。這裏有我就好了。”
他們被穆持端管得太久了，穆持端是他們翻不過的無邊無際的天。而現在，弟弟在和父親正面的對抗中勝利了。
穆慎西眼眶通紅。盯著穆慎嶼看了好一會兒，哭著哭著笑了起來：“好，你休息去吧，我不打擾你了。”
……
屋子常年沒人住，但是房間裏打掃的很幹凈，床單和被套上是清清爽爽的味道。
進去了以後，他沒有開燈，靜靜地在黑暗裏坐了十幾分鐘。
很快，燈光重新亮起，穆慎嶼的臉上已經看不出一絲異樣。
已經是晚上十一點多快十二點，洗過澡躺在床上，打開手機，消息就一條接著一條跳了出來。
【沐沐：（圖片）福利院認識的一個小孩，叫麥子，我很喜歡他。】
【沐沐：所以，我是說如果有一天，他當我兒子，你要當我兒子的爸爸嗎？】
昏黃的燈光融融的鋪在穆慎嶼的臉上，他自己都沒有察覺繃了一天的嘴角悄悄揚了上去。
【穆慎嶼：是結婚的意思嗎？】
【穆慎嶼：我願意。】
手機那頭特別安靜，沒有人回覆消息，穆慎嶼側頭望著窗戶外頭。白天天氣很好，B市難得不是霧蒙蒙，天幕上掛著一顆又一顆細碎的星子。
繃緊了一天的神經在此刻安靜的空間裏也總算可以放松下來，大概是今天這一天實在是耗費心力，迷迷糊糊間，不知道什麽時候竟然睡著了。
在朦朦朧朧的夢境裏沈浮了一陣子，手心裏的手機輕輕震動一下，他整個人跟著抖了一把，拿起來一看，是沐英的消息。
【沐沐：新年快樂，我愛你。】
這時候他才發現居然已經轉點了。
穆慎嶼忽然有點想要抽煙，他翻了一下床頭櫃沒有找到。
他翻身從床上下來，拉開推拉門，外邊也封了窗戶，雪花落在白色的玻璃上，很好看。
穆慎嶼給沐英打了個視頻電話。
電話那邊似乎是沒想到他那麽忽然，響了好一會兒才被接通。
首先出現在鏡頭裏的是一個黑漆漆的腦袋，沐英用氣聲跟他說：“等下，我出去。”
又是一陣嘈雜，大概過了兩分鐘，穆慎嶼才終於看到他家沐沐的臉。
臉頰兩側紅撲撲的。
穆慎嶼的目光不覺變得柔和：“這麽快就帶著我兒子睡覺了？”
沐英走到走廊上，天氣特別冷，他從屋子裏出來體感就更明顯，凍得他吸了口冷氣，整個人霎時就清醒了。聽到穆慎嶼的話，挑了挑眉頭：“等等——什麽叫你兒子？”
“嗯？難道不是？”
穆慎嶼眸色一暗，似笑非笑註視著鏡頭：“如果麥子會成為你的孩子。那他的父親，除了我，還能有其他人嗎？”
他沒帶耳機，雖然聲音開得不大，但是在空曠的院子裏仍然顯得尤其明顯，沐英手忙腳亂去調聲音，有些不好意思的四下掃了一眼，確認沒人，才小聲對穆慎嶼嗔道：“你亂七八糟說什麽！”
穆慎嶼好不冤枉。
沐英輕咳一聲，“……不過，確實只有你。”
“嗯？”
穆慎嶼故意逗他：“所以你回去一趟，我多了個兒子，很好。”
“這是重點嗎？”
“確實不是。”穆慎嶼從善如流。
沐英正在疑惑他怎麽忽然之間這麽好說話，就聽到穆慎嶼用那種黏得好像是每個字都揉在一起的聲音對他說：“我也愛你。”
沐英下意識擡手撫在自己的胸口，驀然間心跳如擂鼓。
意識到自己的失態，他剛準備說點什麽找回場子。
“小沐，是你在外面嗎？”章清院長的聲音從房間裏傳來，隨後房間的燈亮了。
“是我，是我，我出來上廁所。不用管我。”
看到披著衣服出來的章清，沐英只來得及手忙腳亂地掛了電話。
攝像頭那頭把一切盡收眼底的穆慎嶼輕輕笑出聲。
他們又不是在做壞事，沐沐怎麽還搞出了幾分偷晴的味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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